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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纵跳,rua羊羊

Scapegoat(替罪羊)05

超昱/棋昱/佳昱 (中间有一点点哲凡)

国际三禁 - OOC - 与真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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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

周一早上不是个开工的好时候。

张超看着面前一字排开面带凶相的拦路仔,忧愁地叹了口气。他胳膊已经被两个小弟剪到背后,关节别得生疼,余光瞥到人还要来踢他膝弯,赶紧识相地主动蹲下去。

傻子才跟荷枪实弹没带脑子的一帮打手讲道理讲气节。

他向来谋定而后动。C城南北两位当家的并无明面冲突,张超也尽可能安排红屿的“潜水用具”和Queen旗下的货放在同一条线上同时运输。这样两家投鼠忌器,即便将来撕破了脸,他也有办法觑个空子趁乱溜走,最多再像前几天那样披上一层皮低头道歉,没多大点事。

他想不到的是,有人已经疯了。

 

劫他们车队的这群人武装精良、有备而来,带头的瞪了他一眼,走到旁边去电话请示。张超低眉顺目地跟鼻青脸肿的运货员们蹲成一排,捕捉到几串破碎的字眼,其中有个熟悉的称呼。他在脑海中慢慢对号入座,一个鹰钩鼻、面相阴鸷的老人形象浮现出来。

天城帮初散的时候他到Queen上门谢罪,这人就坐在龚子棋下首,沉着脸,茶杯一个劲在乌木桌角磕来磕去,无人敢出声制止。

。张超盯着自己鞋尖溅上的血,想,弄清了线头,日后才好算这笔账。

 

走神间那边三言两语挂断了电话,黑色军靴走过来,故意踢起地上褐黑凝固的沙土:“送货这些打断手指,回去给你们老板传话,以后少趟这混水,更别挡我们老爷的道。领队的么——沉湖。”

一片惊恐至极的讨饶呼救声中,张超眯起眼,咬紧下唇,猛地抬起头,看见一张颐指气使的脸,穿个鼻环,左边肩膀像是给人砍过一刀,诡异地塌下去一块。

“看什么看。”那人不知面前这个就是兰道的正牌老板,冲后面的小弟使了个眼色,“恨我也没用,老爷说赶紧弄完,省得夜长梦多。”

 

夏天的人工湖边上无精打采,寸草不生,他们所在的这一侧临着废弃工地和烂尾楼,也罕有人经过。张超闭上眼,被反绑在背后的手掌握紧了刚摸出来的刀片,感受利刃割破皮肤尖锐的疼痛。吃了亏的运货员,带头人的语气,带头人的脸,改装CYX-11直接打穿排头货车司机脑袋的大口径子弹,血溅到脸上温热淡腥的味道,黑色军靴上的烫金字母,他牢牢记住,最后归结于一张可憎的脸。麻袋隔绝外界的风,那人沉重一脚踹在他蜷起的小腿上,这一下他没有躲避,从外面看来,正好似一个吓呆的兰道运输队年轻领队,毫无还手之力地被Queen的守旧派杀鸡儆猴,干脆利落沉了湖,只留下可怜的少许涟漪。

张超屏住呼吸,心中想起三月前的春日。他站在同样的位置,这一圈湖岸上自由散漫的野丁香还未被工程队砍倒,浓郁香气中,张超笑弯了眼,对面前排成一列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形麻袋郑重其事地道别。

再怎么说,这些也是行业翘楚,同行前辈,礼数不能失了半分。但他天生爱静,那些无意义的咒骂事先就已牢牢用布堵在几位大佬嘴里,于是湖畔只剩下馥郁暖风,优雅迷人。

身上细碎的伤口被肮脏的湖水一激,疼得更刺骨,张超姿势别扭地耐心磨断手脚的粗麻绳,又在袋子上掏了个窟窿。那刀片半途就已经卷刃了,他生拉硬拽给自己撕开一条活路,在一片混沌的湖底对隐约泛着磷光的白惨惨人骨坟场合十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奋力向人工湖的另一头游去。

 

连黄子弘凡都不知道他新租下没多久的这间公寓的具体门牌,是目下最安全的居所。张超累得脱力,房门到阳台这三两步路几乎是爬过来的。他把半道上顺来不知谁家晾着的一条橙黄儿童浴巾揉成团,丢到阳台角落,不再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渍。阳光蹭在半干不湿的衣服、细小擦伤和淤青上,痒痒的。他摊开右手,僵硬地握拳,再放松,让热源也落在伤口翻卷发白的掌心,慢慢舔舐疲惫与疼痛。

楼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与劫后余生或千钧一发这类的词都毫无关联。老城区狭窄的街道散发着食物、友好和家的香气,爆发的最大争端也就是菜摊短斤少两或能不能多送一小把茴香。角落里的流浪猫和家养的狗儿对峙片刻,又相安无事地各走一边。小本经营的快餐店、奶茶店、烤串和花店熙熙攘攘地挤成一团,花里胡哨的招牌里头有一个显得格外新鲜——

蔡程昱正从名为四月的花店门前穿过去,绕到玻璃花房一侧。他穿着鹅黄T恤黑的破洞牛仔裤,后颈和手臂白得像是能反光。认真工作的小店员摆弄几下吊钟花,拿着花剪比划,又大大伸个懒腰——好像他自己也是一棵大植物,经由光合作用发出新芽、长出花苞,抖抖细小的花粉打个喷嚏。

浴巾、阳光和蔡程昱,三种不同的亮色逐渐融合。张超骤然放松的神经支撑不住沉重喑哑疲倦,眼前黑下来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见对街玻璃天窗里的蔡程昱猛地抬头,惊喜的神情哗啦一下变成满脸担忧。

他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身体沿着阳台摇椅侧滑倒地。

 

“老板?梁老板!开开门!老板你没事吧?”

我有事那都是被你喊出来的。

张超猛地睁开眼,面前景物还微微摇晃着,他又毫不手软地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撑起身子。也不知道是昏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总之足够这个同情心过度泛滥的“Chef”一路摸到公寓楼下,再找到正确的房门狂轰滥炸。

“没事,”张超说,声音出口弱得连只蚊子都吓不跑,他又提高了音量重复,“没事,你回去看店,我等下就过去。”

拍门声应声而停,蔡程昱声音闷闷的执拗:“不行不行,你开门,老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是打白工了嘛……”

“谢你吉言,我死前一定托梦给你我银行卡密码好了吧?”张超翻了个白眼,靠着阳台拉门站起身,挪了两步,感觉脚下没那么虚浮了。环视干净整洁的室内,他皱了皱眉,这屋里大小角落可没少藏他平时做事用惯的私物,虽说都在暗处,但那小子看着傻,心眼一点不少,最好还是别让他进……

“还密码,卡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就暴力破坏了。我先说好啊,穷学生没钱,换锁费什么的,我可赔不起。”蔡程昱念念叨叨地打断张超的思绪,锲而不舍烦他,声音的夹缝里似乎还混着什么金属碰撞的细小声音……这人该不会一边说一边在撬锁吧?

“你这是无赖啊你!蔡程昱!我看你还是在店里不够忙!等着加班吧!”张超不想费那个精力换锁,认命地打开门,正好将专属于“Chef”的严肃蹙眉神情收入眼底。定睛再看,蔡程昱已经是皱着眉撅着嘴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了,指间夹着的银亮瞬间藏得消失不见,一叠声问张超怎么了是不是太累太忙没好好吃饭睡觉:

“我是四月的店员呀,老板忙不过来可以跟我讲,现在放暑假,都是小课,我能帮忙的事都可以尽量过来帮忙的。”

和两天前的晚上真像,只不过那时他得到冰冷简洁的警告,现在迎面扑过来温暖唠叨的关怀。

关怀?离家太久,他已经不记得这两个字怎么写了,骤然重逢,满眼都是笔画拆分捣碎的陌生感。

张超随口应付他:“真没事,就是健身房游泳游太久低血糖。行了我门也开了,你赶紧回去干活吧。店门关没关?擅自离岗要扣钱的知不知道?”他作势推门,左手将门锁拧得咔哒咔哒直响,一副坚决送客的疏离架势。

蔡程昱一双眼睛亮灼灼地盯着他,张超几乎感觉自己要被烧出个洞来,右手背在身后,手指悄悄蜷起,挠了挠掌心的伤口。像逃出生天后沐浴在阳光下那样,它又在跃跃欲试地发痒,蠕动,不安分地想要得到关注。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失控感,又或者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无力自拔。

“老板好勤奋哦,一大早去健身。”蔡程昱翻了翻眼睛,一点也不嫌弃地伸长手,从他头发里摘下一根腥臭翻卷的藻类断肢,“游泳池里……还有水草呢?”

“……”张超眯起眼睛看他,和真正的美术生没什么区别的手指笔茧,指尖晃来晃去的那条咸菜绿,再到蔡程昱抓住尾巴得意洋洋的神情,目光渐渐降温。蔡程昱恍若未见,皱了皱鼻子,很快自己又开口:

“好啦,我不问,你也用不着跟我解释你的特·殊·爱·好~”他变魔术似的另一手从背后拎出个纸袋,仿佛从始至终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白甜大学生,“我不会做饭的,从隔壁大叔那打包了份外卖粥,老板肯定还没吃午饭吧?”

手心的伤口痒得愈发理直气壮,甚至后腰暗袋里那枚屈辱卷刃的护身刀片似乎也在蠢蠢欲动,催促张超顺从心意。于是他决定——仅此一次,不想那么多了。

眼前的善意太耀眼,太温暖,第一次让他有点舍不得错过。

何况这个蔡程昱自说自话,先是闯进他的花店,又闯进他的秘密基地,始终毫不设防,不给他留任何推拒的机会,反而让他背地里的“灰色”自惭形秽,缩成委屈的小小一团。

 

“手伤了,吃不了,你喂我。”张超无赖地把右手一摊,十分三流地摊文学地朝朴实的外卖粥碗努了努嘴示意。

蔡程昱被如此厚颜无耻又粗制滥造的霸总强行撒娇台词笑岔了气,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前仰后合的细碎发梢带着玻璃花房里浸泡出来的幽香,一下又一下撩拨张超的鼻尖,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轻轻咳嗽起来。

放松,纯粹,不计明日,并且终于符合年龄的笑。

 

——木槿—— 

逼仄的重症病房白墙透着死气沉沉的青,房顶狭窄,向西北倾斜,李向哲一双长腿委委屈屈勉强搁在床上。他没伤到什么重要脏器,醒得也算快,此时侧着头看玻璃窗外探头探脑的大丛木槿。粉紫色温柔透澈,快乐地昂着头,一如他险些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

“向哲。”

“别跟我说‘我早说过’。”

“……你没事就好。”

龚子棋已经在他床脚坐了一会儿。他们兄弟一向比起言语交流更倾向于直接付诸行动。此时他自觉已经把该说的话说完了,烟瘾有点上来,便站起身要走。

这几天昼夜连轴转,帮内流言与骚乱此起彼伏,跟打地鼠一样烦,早就处处下他面子的元老也消失无踪。警方那边旁敲侧击来约谈了好几次,C市市长、银行行长的饭局也不能推。龚子棋从不怕正面硬刚两肋插刀,却烦透了这些虚与委蛇的交际。他本想等最擅长这些事的李向哲醒了,好好感谢他这些年帮自己挡了多少麻烦,真进了病房见到人,满心只剩下疲倦与内疚。

超过36个小时没有合眼,困意将本就不够清明的念头糊成一团毛线。自己这个少帮主当得实在太差,兄弟受了重伤,还有想保护的人到底是……

“有烟吗?”李向哲打断他离开的脚步,声音虚浮,明显带着笑。

“你不想好了是不是。”龚子棋回身,抛过去一支,“叼着过过瘾得了。”

李向哲接过烟,只拿在手里绕来绕去的怔神,没有其他动作。

“贾凡几点过来,我还是提前……”

“你不奇怪蔡程昱是怎么做到的吗?”

两人同时开口,龚子棋怔住了。

“我是很感激他保我一条命。”李向哲用了“保”而不是“救”,眼神寡淡如一片薄冰,“但这是两回事。他出城培训、上课打工,不在你身边的时间里,你想过他可能已经变了吗?子棋……你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之前错过了多少线索,白白损失了多少,这些你考虑了吗?我也不想指摘他,但道上打拼这么久,兄弟一起克服多少难处,不要到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

他几天没打理的头发在额前垂下一片阴郁,李向哲抬眼盯住龚子棋。类似的话题之前也提过,但尖锐的目光打定主意这一次要让他避无可避。

过了几秒,Queen年轻而难以服众的少帮主看向窗外,答非所问:

但我有晚霞。

地平线尽头,赤红澄蓝的交融是一场即将来临的惨烈战争。

 

蔡程昱背着双肩包从福利院正门倒退着走出来,小朋友们舍不得他走,纷纷把鼻子贴在玻璃上压得扁扁的,跟他挥手道别。小蔡哥哥可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孩子王呀,他得意地挥舞双臂像一只笨拙学飞的大鸟,安抚好了小麻雀们,转身去跟已经混熟的新门卫打招呼。

有人来接你。门卫隔着玻璃跟他比口型。

蔡程昱蹦蹦跳跳拉开车门,先被车里的空调冻了个哆嗦,吸着鼻子报告:“子棋你昨天没来,秋秋都哭啦,我今天哄了她好久。”

秋秋就是上次给他俩画画的那个小姑娘。龚子棋等他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甩尾漂移:“想吃什么。”

他异乎寻常的疲倦而少言,连多一笔的标点都吝给。权当无事发生的计划A失败,蔡程昱拿手指戳着自己的脸,换了个思路:“哥你是不是伤口还疼,有好好换药吗?——我想吃金融街那家油爆虾,但是你最好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不用,就你想吃的。”

龚子棋唇角总算有了点弧度,瞥了眼副驾。蔡程昱有点小心翼翼地缩着,跟个小松鼠抱着栗子似的,从背包顶上探头看着自己。永远翘起几撮的头毛,圆溜溜葡萄一样的眼睛,脸颊的痣,还有这副试探地伸出一点树杈想要和好的样子,和小时候的蔡蔡如出一辙。

是他的蔡蔡,没有错。

一切都没有变。

车子迎着漫天晚霞呼啸而去,镀了金边的粉红蝴蝶恣意飞舞在光的尽头,隔断黑暗、未知和猜疑悄悄滋生的沼泽。

 

“前天要我做油爆虾,今天还点油爆虾,你怎么那么喜欢啊。”

各色碗碟摆满桌子,也没见龚子棋怎么安排,蔡程昱爱吃的菜就全去了他面前。服务生鞠躬退出包间,门缝隐约透进大堂喧嚣的流行音乐,是一首他们小时候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老歌。

蔡程昱又要忙着吃,又要摇头晃脑跟着哼几句,很快面前的小碗就堆满了龚子棋给他剥好的虾段。

“蔡啊,我记得以前你爱吃白灼虾、刺身什么的来着,是这几年口味才重了的。”

蔡程昱咀嚼的动作停了半秒,随后若无其事地闭了闭眼,把那只突然味同嚼蜡的虾咽下去,只当这是龚子棋一句不合时宜的普通怀旧。

他哪里是口味重。生鲜鱼虾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腥气,总能让他联想到在自己面前软软倒下去的人。永远合不上的眼睛无神而空洞,已死的灵魂腥气一丝一缕从浑浊眼白深处弥漫出来。

面对麻木的死亡,和被训练对死亡的麻木,他想起来就下意识地反胃。但龚子棋怎么会知道这些内情呢?

“子棋以前特别喜欢夏天的,”蔡程昱心底泛上一点毫无逻辑并且相当危险的委屈,如同遭到同行拆穿的小骗子,扁了扁嘴,“现在好像特别怕热。我们长大了总之都会有点变化的嘛。”

吞噬赌场的大火,跟着父亲出入十年的司机拼死把他推出防火门外,自己被倒塌的大梁砸个正着。急剧上升的高温吞噬理智,他在原地怔了两秒才开始奔跑,头顶混杂着叛徒和自己的血,流到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他在炎热地狱里左冲右逃了一整个世纪,吸进肺里的全是灼烧的气息,整个人仿佛自内而外燃烧起来,直到李向哲拿一件大外套兜头盖脸蒙住他满目疮痍的视线。烟熏出来的泪水止不住,混着始终没有凝固的血流了满脸。那是他父亲一手建起的首家赌场Checkmate,后来龚子棋把自己旗下每一家赌场都改名为Checkmate。那场火,始终是他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最恐惧的梦魇。

“是啊,都会不太一样的。”龚子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他伤还没好,酒能少喝一点是一点,但这冰水寡淡无味,他却硬是品出了唇齿间一点血的味道,咆哮着点燃旧日的绝望。

“诶,哥,你这戒指什么牌子的?”蔡程昱突然发问,饭桌上走进死胡同的情绪被小太阳一句跳脱击了个粉碎。他筷子一头还咬在嘴里要掉不掉的,饶有兴趣地俯身越过桌子去看龚子棋举杯的手。

“……你关心我戒指的牌子做什么?”龚子棋下意识就要缩手,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可心虚的,便故作淡定地放下杯子,抬起眼正撞进来的毛茸茸发顶与条纹T恤领口里面若隐若现,眼神幽深了几分。

“就,我们学校有个暗恋你的师姐,我好告诉她去买同款……哎呀疼疼疼疼!”蔡程昱意料之内挨了打,傻乎乎笑着坐回原位,满脸写着“你笑了”的得意神情,欣慰地埋头,继续与他那碗热腾腾的虾开战。

龚子棋抬手摸摸嘴角,果然是个明显而无奈的笑,这次没错了。

是他的蔡蔡。

即便有什么已经变了。

 

蔡程昱轻手轻脚沿着腐朽的墙边走回来,再故意放重脚步,慢慢地重新走过去。他停在李向哲病房门前,用力揉搓自己的脸颊——刚刚不当心听到里面的动静,热气久久消散不去——差不多觉得安全了,才开开心心推开门:“大哲哥我一下课就来看你——哎呀,凡哥也在呀~\(≧▽≦)/~”

贾凡从皱巴巴的病床边站起身,掩饰般拽拽衣角:“蔡蔡来啦,你坐,喝奶茶吗我去买——”

衬衫下摆的装饰流苏还被李向哲攥在手里,贾凡瞪他一眼,用了用力却抽不出来,左手去按李向哲的手腕,倒被人轻松反手拿住。

蔡程昱不忍卒视,转了半个身面壁:“我买了奶茶和泡芙来,凡哥你要乌龙?还是绿茶?泡芙也有六个口味,我选择障碍……”

“你去挑吧,我不吃。”李向哲低低的声音带着笑,分外勾人,指尖在贾凡的掌心飞快划了一下就松开了他,抬高声音,“蔡蔡啊,”他跟着贾凡和龚子棋用叠字称呼人,听起来却总感觉有种冷淡疏离的味道,“你这是来看我还是看凡凡的啊。”

“嘿嘿,当然是来看大哲哥的。”蔡程昱一屁股坐在床脚破旧的塑料椅子上,是前一天龚子棋坐过的同一个位置,窗外的木槿花侧着头,好奇地注视着他,“本来打算一边吃一边陪你聊会儿天嘛。子棋脱不开身,而且他最近好像烦心事也超多的,既不说,也不让我问。但我觉得吃好吃的东西总之会心情好一点——”

李向哲目光还落在病房对角贾凡的背影上,神情温柔,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

“子棋有什么都会跟我说,但他不一定会跟你说。”

蔡程昱愣住,这是他没想到……或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临的局面。

“你要是还有半分为他好,就别做让他为难的事。”

 

——风信子—— 

蔡程昱换上白色球服的时候还有一点恍惚。更衣室外面阳光正盛,板球并非那么激情大众化的运动,又正值暑假,原本安静的球场上猛然爆发出的一阵尖叫就格外明显。

队里的接球手抽到了新开的游乐场免费双人券,带着小女朋友欢天喜地翘掉了这次比赛。神秘抽奖博主蔡程昱如愿以偿被队长叫来替补上场,美大距离机场南辕北辙,至少200名观众事后可以证明,他临危受命,在学校球场挥汗如雨,手机也从早上开始就锁在更衣室柜子里好好地没有碰过,完全没机会插手机场高速即将发生的无论什么事。

希望那个一年没在学校上过几节课的队长真如他所夸口的有那么多迷妹。

他把帽檐转到正面,戴好厚重的手套走出去,然后被球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吓得一个趔趄。

 

观众自然以小姑娘为主,三三两两聚成一小团一小团,莫名让他想起原野上五彩缤纷的风信子,随着微风起起伏伏。而朝气蓬勃的彩色中间,格格不入的就必然是——

蔡程昱眯起眼睛,在看台上找了又找,却一时没弄明白自己想要搜寻的目标到底是谁,自然也就一无所获。名为四月的花店今日闭门,浑身上下透着可疑的无所不知的那位梁老板自称因伤休养,倒把他提前想好的请假说辞轻轻巧巧堵了回去。李向哲的伤还没大好,许多事都得龚子棋亲自过问处理,他也不清楚竹马这两天塞得满满当当的行程是否能抽出一星半点时间来围观自己这一场面子上的比赛。至于马佳……

他又想起那个吻,酒劲儿轰地一声冲上脑门,整个人不自在地燃烧起来。

 

“我们还,认识时间,太短了。”五秒上头,十秒醺然,十五秒过去整个人已经在醉倒的边缘的蔡程昱正气凛然地说,手掌向外做着推门的动作,一遍一遍地推,配着迷惑的神情。

马佳斜靠在Diamond装饰花哨的桌子对面的沙发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手离自己还有两米远怎么也推不到的傻样子,又喝了一口酒。其实他酒量也不怎么样,但很爱喝,尤其对面坐着这么一碟可爱的下酒蔡,此时完全不想出声破坏任何一点气氛。

脸通红的小朋友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怎么努力都推不开这个自说自话亲了自己,又一脸好整以暇看自己笑话的坏人,气得鼓起脸重申:“而且,我还在上学,要好好画画,现阶段不,不考虑这个!”

 

“……昱?蔡程昱?”击球手拿着球板在他眼前晃,“你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要不我跟队长说说,你第二轮再上?我们10对2也能杀师大个片甲不留……”

“啊,抱歉,我没事。”蔡程昱回过神来,正了正帽子,“第一轮就行。我平时练得不多,你们多担待。”

“别硬扛啊,我们走正式赛制,时间很久的。”击球手担心地看了看他帽檐阴影下的额角,倒不像中暑的样子,皮肤白得晃眼,“你位置在场侧,不用跑位的时候去旁边拿瓶水喝,脸上浇一浇,省得晒晕了。”

“去你的。”蔡程昱笑着给了他一拳,“我有那么娇贵吗我。……哎?队长这么慷慨,还给准备水了?”他余光看见场边堆着的饮料箱,都贴心地拆开了码在一起,还是个牌子小贵的运动饮料,眼角跳了跳,直觉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嗨,他哪儿有这心思,好像是拉到赞助了,是个啥运动品牌的公司老板之类的。”队友手里搭了个凉棚左顾右盼,“说是可能要过来看咱比赛什么水平,我也没找到人啊?大老板出行不得前呼后拥带几个美女助理一堆保镖之类的吗……”

“你说的那是混道上的吧哈哈哈哈哈!”蔡程昱跟他低龄化地杠了几句,本来就悬得老高的心一脚踩空。还好毛糙的队友这次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挥了挥手叫他去站位就走开了。

看台中间右侧,白T篮球裤的男人戴了副大墨镜,两手抱胸大喇喇坐在红色座椅的第一排,发现愣头愣脑小朋友的视线总算找到了正确方向。既没有前呼后拥,也没有一堆保镖和传说中的美女助理,马佳拉下墨镜架在鼻尖,笑得眼睛弯弯,对着蔡程昱的方向吹了个飞吻。

 

合身的白色队服果然比他那身大半号的运动装看着更显飒爽,腰身和笔直的背都一览无余。马佳看着小帽子上的数字7,眯起眼,觉得这个编号让人很不爽。夏日的操场无风,旁边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个个带着冰贴小风扇一应俱全,喊着不同的名字,里头又数亲亲密密的“蔡蔡加油——”最为响亮。马佳强自按捺住心里莫名的烦躁,坐着没动,看蔡程昱刚开场时肢体僵硬有点不协调,可能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缘故。比分开始变化之后,小朋友很快就像是忘了这个插曲,在场上跑来跑去的积极活跃,跳得高高的去接球,俯下身子向门柱快速奔跑。他像一丛白桦枝条扎成的小小火把,给马佳心里的小火苗添成了燎原之势。

 

他不想当被很快遗忘的插曲,也不会接受蔡程昱幼稚的逃避。

所以他来了这里。

 

如果说头一次公路飙车是无聊的意气之争还讲得通,但后来蔡程昱突然出现在S市就显得太过刻意了一些。然而马佳至今记得那天雨中松针香气混着好闻的茶香,让他感受到久违的宁静。左右他事情已经办完,并没有被小朋友打扰到什么,也就随他去了。

“睡一晚,还是连夜回去?”他丢给蔡程昱一罐可乐,罐身凝出小小的水珠冰凉,后者惊喜地捧着就往脸上按,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岁。

“连夜回去的话,佳哥行吗?”蔡程昱咕咚咕咚咽着碳酸饮料,“我早上还有事……如果佳哥不行的话,我、我也可以换着开……但我不会挂挡。”

“可拉倒吧你,回头我还得费力气修车。”马佳拉开车门利索地跳上去,“急着回去就上来。”

开玩笑,是男人怎么能忍受被说成不行?

 

他有时候在想那一簇小火苗的起源,也许是大都市罕见的漫天星光和令人困倦的漆黑笔直的路,自己把脚放在油门上稳稳压着,不敢开太快,当日往返到底是有些疲乏的。马佳深吸口气,旁边小孩敏感得不得了,立刻探头过来:

“星星真好看哎——佳哥你困吗?你别睡着了啊,睡着了就是一车两命!我给你唱首歌吧!”

“……你都会唱啥?”

也许是被迫听了一路字正腔圆的情歌和儿歌,蔡程昱意外的有一把好嗓子,会的歌也多,舞会、风信子、私奔和禁止相爱,宛然一个人形点唱机。但是……

马佳叹了口气:“停停停。等会儿。”

蔡程昱乖乖地吐舌头模仿AI语气:“您、需要、切歌、吗?”

“不是,你……”马佳被他逗笑,想了想,换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平时不跟同学去KTV吗?你不觉得你唱情歌……咬字太清楚了?”

“唉我发小也老这么说我。”蔡程昱挠了挠已经塌掉的额发,动作傻气十足,“他说我唱什么都像唱国歌,一听就有冲动脱帽立正什么的……后来课多,就不太出去唱歌了。”

“其实挺好听的。”比如儿歌,提神醒脑的效果都不赖。马佳还是怕伤他自尊,憋出另一句,“可能,就是,嗨,你还小,有的歌吧……缺点儿生活阅历唱不好。”

“什么样的阅历呀?”蔡程昱一双眼睛比窗外万千星光都亮,熠熠地闪啊闪,“哥你教教我呢?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当聊天啦!”

“比如……唉打火机都不会用的小鬼,你想掰扯什么生活阅历?”马佳随口敷衍一句。这路况好得离谱,连个小石子小沟坎都没,他过于灵敏的五感竟然完全无法转移注意力。耳边蔡程昱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愈发明显。操,他还穿着自己那身大了半号的白色运动装,整个人缩在座位上摆弄下摆和裤腰,更像个小白兔了。

他这边脑子胡思乱想,没发现小白兔已经凑近身来,悄无声息从自己左胸袋里头摸走了打火机,盖子甩得咔哒咔哒响。

马佳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又堪堪稳住,死水一潭的心口剧烈震动:“你怎么都没点动静的?有这么吓唬司机的吗,车翻了怎么办?”

“这不是我佳哥绝顶英明,明察秋毫,毫发无伤嘛。”蔡程昱笑着,这会儿远离了S市那座死气沉沉的山,他仿佛离了家长视线的乖孩子,脱掉外套露出里头一身跃跃欲试的真实皮相来,手指用上力气,几下还真把火点亮了,得意洋洋地炫耀,“也很简单嘛——哥要不要来根烟提提神?我不介意的。”

也许——就是这簇小火苗了。

马佳就着他的手点了烟,明灭的火光背后,蔡程昱白皙脸颊上小痣摇曳着阴影,连带着他天真邀功的笑颜都带上了别样的味道。他整个人的存在始终是鲜活而强烈的,即便是情绪低落的时候,都像温暖燃烧的一颗小太阳,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抱有不切实际的信任,哪怕对路边树干上一闪而过的毛蓬蓬大尾巴也兴致勃勃。在他心里,也许一切的困难忧苦,都会随着次日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蔡程昱就是他不愿直视的过去,是过去那个傻而真挚的自己。是火焰,是重生,是马佳早已抛弃埋葬的幼稚的一切,反过来刺伤了他的眼,还要笔直扎进他心里去生根发芽,燃起无数的小小星火。

但王晰曾经难得有这个耐性,肯坐下来和他聊几句生意之外的话。他说,你背上担子太重,听哥一句话。往前走呢,更要记得回头看看。看看曾经的自己,你会更有勇气砥砺前行。

他当时无法理解,随口敷衍几句,王晰也不恼,只拍了拍肩让人送客,像是笃定有这么一天,马佳会真正明白。

他拎起T恤领子扇了扇风,眼神锐利地盯着蔡程昱在场地边缘追着那颗球可能的落点跑来跑去,手机突然响了。他不想理会,但那铃声执着不停,他只得站起身走到一边去接这通电话。也因此错过了蔡程昱几乎同时停了脚步,仓促瞄一眼看台侧面巨大的电子钟,又望向马佳走开去紧绷的背影。

“佳哥,出事了,走机场的那个大单子,让人吞了。”


丁香:爱情萌芽与淡淡忧愁。

木槿:温柔的坚持。

风信子:燃烧生命。


TBC下一棒 @真毛毛还是假毛毛 哦-v-

因为跑现场有点密集而且爆字数了,来晚了=u=

QAQ我放在这儿的这么大一条评论呢?

后文06

后文07

后文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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